冬叶

12-31 15:29  

舒小琴

立冬那日走出家门,小区院子里的一株樱花树惊艳了我。叶子黄黄绿绿、密密挨挨的,远看就是一株花树,满树的叶子和褐色的枝干形成鲜明对比,它们干净饱满、润泽秀丽,是经过江南秋风轻拂、秋雨呢喃、秋月朗照、秋露润泽后的叶子,仔细看去,有不少叶片上有残缺的边缘,有细小的洞,有暗黑的点,不知是哪一场冷雨侵袭了它,也不知是哪一只饥不择食的鸟儿衔着它度过了饥饿,但是这种略微的沧桑却使它更见风致了。那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沉静风雅内敛。

又过了一段时间,再看见这颗樱花树,叶子已经全黄了,稀稀落落的,地上如同铺了一层黄金。叶片在暮色中像一群落寞的鸟栖息在树枝上,我仿佛听见它们轻轻的叹息声,风过时,叶子微微地蜷曲、喘息、挣扎,有几片抵不过风的力度,踉踉跄跄地打着旋儿,从高处翩然而下,终是跌入同伴的怀里。

说起落叶,想必北方的落叶一定是壮观的了,应该是杜甫诗中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般的情景。那是叶的雨从天而降,叶的阵列队向冬天致敬,自有一种肃穆萧瑟的气氛在。而江南的落叶全不是这样的,空中飞舞着的是一只只黄色或金色的蝴蝶,它们更像是举行一种告别的仪式,缠绵不舍,依依惜别;而落在地上的叶子还是新鲜的、活泼的,仿佛是一只只飞累了的鸟,在地下停留片刻又要起飞似的。特别是雨后水泥地面上掉落的黄叶,它们一片片明眸皓齿的,对镜贴花黄,别有一番情趣。

江南的冬叶各有各的形状,各有各的趣态。在江南的春天,你是绝不会去注意一片叶子的形状。那灿若云霞的樱花开满山坡的时候,你还去看那几片青黄的嫩叶吗?那高大的梧桐顶着满树紫色如风铃一样的花朵盛开的时候,那羞羞答答的几片绿叶也许还在馨香的梦中。一到冬天,你也许记不住当初它开花的模样,但在寒风里,它们就是最靓丽的点缀。梧桐树伸着黄黄的手掌举向天空,像是一个向长辈讨要红包的小调皮,枫树的叶子似一群待嫁的新娘,热热闹闹地比着谁的嫁妆最好看。银杏的叶子是冬天之神的公主,它们穿着黄金衣衫翩翩起舞,细长的叶根是它们窈窕的身材,叶底有一排锯齿样的形状,那是自然的能工巧匠给它缝制的花边。而柳树在冬天则像一位年迈睿智的老人,头发稀疏发黄,站在水边沉思。

当然,江南的冬天也有很多不落叶的树木,譬如樟树、松树、杉树、桂花树等。樟树在春天才开始落叶并长出新叶,冬天的樟树呆呆的,看着周围的叶子一片片落下,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生气似的。我的故乡盛产松树,所以关于故乡落叶的印象我非常模糊,好像出现在梦里的全是这种高大的松树,以及漫山遍野可以用来作柴烧的松针。

也许掉落的松针就是松树的落叶吧,记忆里有和姐姐及小伙伴多次到山上去耙(有一种特制的搜集松针的工具叫耙子)松针的经历,我们方言管松针叫枞毛丝,晒干的枞毛丝是一种特别好的柴火,耐烧、火旺。一根根细长暗金色的松针排列在一起被送进灶膛的时候,燃烧的大火噼里啪啦的,那是乡土生活最热烈的一种仪式和氛围。冬日的夜晚,一家人围着通红的灶膛家长里短,那是我童年生活里最温暖的回忆,想必也是燃烧着的松树落叶——松针,最好的归宿吧。

冬叶,一树一花一意态,脚步匆匆的行人啊,请慢些走,拾一片落叶藏起来,也许这才是生活的底色:华丽而不张扬,思念而不失含蓄,情深而不勉强,告别却不悲伤,不忘故土和初心,在一次次跌倒中重生,又在一次次轮回中沉淀,饱经沧桑却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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