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愈春
梁子湖的名称,最早见于康熙县志,称在县南一百一十里。以往或称鄂渚,或称樊渚,多数称作樊湖。
作者在梁子湖边长大,从小经常在湖中的船上过夜。但第一次领受樊湖之月,是在6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。
为筹备大学学费,我随先父下湖打网。炎暑黄昏,在湖西沙嘴,父亲在深水处扶着小船,我在浅岸拉网,父亲喊道:“趁月亮出来前,拉二三网!”父亲又补充说:“月亮一出,就没鱼了。”
月亮与游鱼有什么关系,我不懂,也无心去问。撒开渔网后,往前轻走十来步,突然看到浅滩中湖水不停闪动,鱼儿全都浮在水面,用嘴巴吐水,发出“叽叽”声。父亲用脚勾起湖中泥石,向湖中开处投丢,鱼儿成群往网里跃,不时在我脚下乱撞。不到一个钟点,两网捞鱼七八十斤。
原来月亮出山之前,天色阴暗,山上树石,有浓重的倒影映在水中,鱼儿正在跃戏水中之影。月亮出山,满湖光明,鱼儿像刮风一样,向开岸成群游走,沙岸浅湖万籁俱寂,竟无一鱼可捞。
山影倒映水中,月下波光粼粼。升空之月,洒光湖面,如珠如纱,如雪如银。这片景色,如今回想起来,总觉得是一种幸运。
梁湖月夜之景,攒动水乡学生的心灵。二三十年前,我由乡友当向导,专程访问月山。在杨家湾,我用土话向乡亲打听:“村子为什么叫月山?”老人将我带到湖边,指着水中一座堆绿小山说:“那就是月山,望月的山。”我问:“为什么要在这儿望月呢?”老人笑着说:“多少辈人了,都在这里看!”接着补充道:“这里望月,格外分明。”我忙追问:“为什么在月山上看月,就清楚一些呢?”老人说:“仙人赶地看月,赶到那个小山上呗!”原来,月山是块望月之地。
我长期住在北京,往年常遇到沙尘暴天气,心脏受压,感觉不畅,时常想起梁子湖月夜的天空。此时脑子突然一悟:梁子湖上空旷澄澈,天上明月投入水中,湖中银光倒映月上,月亮如在近前,自然光明。
后来读了一些书,发现不少人写过梁子湖之夜。
清初,黄冈人王泽弘因公事,经常来往于梁子湖,许多夜晚是在湖中的船上度过。他在一组《樊湖杂咏》诗中,为樊湖画了十幅深秋时节的图画。先从樊口写起,说“渔人爱醉眠,钓竿不在手”。经过九十里长港,欣赏“中有无数峰,峰峰浴秋水”。长港两岸,“稻花黄若云,芦花白如絮,谁知北来雁,恋此不肯去”。船过磨刀矶,在风浪中经过大湖,远望梁子岛周围,“万壑泻巨川,千村接遥浦,梁子水中央,是为湖中主”。进入熊家寨,极目远望,“沼山在湖滨,高秀插天表,中有仙人城,层层翠屏绕”。船移莲花荡,直到金牛附近,访问一个叫碎石园的地方。
据他说,在康熙十七年、康熙二十二年,来回坐船走过好几趟。诗人用“诗笔”描画梁湖之夜说:“韶华人莫问,独我入樊川。两岸围芳草,中流引画船。树红团吐月,湖绿远峰悬。秉烛伤春尽,悲歌夜不眠。”团月高照,树红湖绿,梁子湖的深秋之夜,美不胜收。
王泽弘在《入樊湖至碎石园作》诗中说:“久与樊湖别,今来信渺漫。天涵一气动,月涌万峰寒。露重橘全绿,霜轻枫半丹。中宵横吹发,鸥鹭起回滩。”这里写的是中秋梁湖之夜。
回程时,他在金牛镇登舟,荡湖游港出樊口,作诗道:“远峰淡碧兼浓碧,野树深黄杂浅黄。坐卧只如图画里,劳人终岁负秋光。”黄冈士子迷恋梁子湖,王泽弘是典型的一位。
江浙人也醉心梁子湖。清朝末年,华叟在《四铜鼓斋笔记》中,记载梁子湖之夜说:“山水极秀,鱼虾肥美。惜每年三四月水发时,赤浊不清,否则不让西子湖也。沿堤柳色,夜半月华,余买棹载酒,吟诗醉月,清游雅兴,得未曾有。”所谓“赤浊不清”,指往年发大水时,山洪猛涨,挟沙带泥。至于“不让西子湖”,既指梁湖全是自然之景,绝非西湖人工开凿所能比拟;又说梁湖碧波无涯,周边山色陪衬,自成一幅图画。数十年前,华叟将樊楚的美景游地,由樊山向梁子湖自然拓展。
梁子湖所以成为理想的山水游居之地,从不同的角度,可以悟出不同的乐趣。当然,最基本的是要有水,有树,还要有鱼虾。而这种山水鱼虾,独具个性,与别处往往不同。
以往的梁子湖,山水相连,山在水上,水绕山村。清初阎尔梅《访邬期仲于桐山》诗中说:“水声无际又山声,枯柳寒螀 瑟瑟鸣。船小芦深山不见,橹歌摇出月初横。”又说:“万顷波心一盏灯,金霞回射影层层。满天星斗沉沉夜,课诵犹闻百岁僧。”梁子湖之夜,梁子湖之月,这是一笔财富,一笔被诗人高士咏颂膜拜的财富。
青山绿树,是旅居者的栖息之地,也是天地万物维持生态的基本保证。千百年来,樊楚之地,梁湖岸边,山高水深,林涧甚美。宋代刘敞在《樊口》诗中说:“回舟武昌郭,暂住樊水上。樊水何清冷,樊山亦孤壮。寿藤验百岁,乔木过十丈。”那时是,“林端见渔舍,户牖相背向。鸡犬鸣云中,神仙岂殊状”。
山与水,人与物,自然和谐,天人相应。
编辑:邱菁